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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有长水校尉关并献言：“浊河决口率常于平原、东郡左右，地形低下而土质疏恶。听闻大禹治河时，置空此地为泄洪使，水猥盛之时则放溢；水少之时则干涸。虽时易外，也犹如此。近察秦、汉以来，河决曹、卫之域，其南北不过百八十里。可空此地，勿置为官亭、民居而已。”

    　　御史、临淮人韩牧以为：“可参略《禹贡》，查寻大禹当年疏通的九河故道，重加穿凿，纵不寻出个九条来，四条五条也为可行。”

    　　大司空掾王横揖礼，“浊河流经渤海地，地势高于韩牧所穿九河故道。往者天常连雨，东北风起，则海水溢出倒灌入河，向西南泛滥数百里。九河故道已为海水所渐矣！大禹治水，本随西山，下东北去。《周谱》有云：定王五年，浊河徙道。则今日之河，也并非当年大禹穿凿也。秦攻魏时，决河灌大梁，决口愈大，不可复补。宜将平民迁徙他处，由西山开凿，乘高地改东北入海，乃无水灾。”

    　　司空掾、沛国人桓谭与甄丰高谈：“凡此论者，必有一是，宜详加考验，皆可豫见。议定之后再可举事，用钱不过区区数亿，也可以工代赈，以事诸多无业流民。游手、行役，同当衣食，干活、吃饭两便当呦，又可以上继禹功，下除民疾！”

    　　眼看话题越扯越大，老太师终是坐不住了，两眼一翻，便尖声尖气喝斥道：“区区数亿？说得轻巧，真以为吃灯草灰呢？起明堂、扩辟雍、扶灵台，已坐地起价亿万数，掏干了司农，亦连累太傅，哪里还有凿河之资？鬼画妖符，妄言惑众！”

    　　此言一出，一派狼藉的金殿上下顿时俱寂，就像施了定符一样。王莽遂攒袖干咳了两声，便群揖一礼呵笑道：“老太师此话固然不虚，然朝廷内外相望大治，惟有以崇德布化，惠恤黎庶，则兆民幸甚！武帝时汲仁、郭昌堵塞瓠子，孝成时派王延世堵东郡河堤，然涝灾既成，花费数巨，何不改道一劳永逸？贾让曾有治河三策，濒河十郡，治堤岁费且万万。然经费年摊，未动国本，每春也就二、三亿钱，两宫少府合计一二，便是不济，尚有水衡掌上林，主盐铁，铸五铢，想必也无太大难事。”

    　　话一出唇，算惹了众怒，文武百官都摇首哀叹，终是向皇家伸出了魔手。太皇太后却也宽仁，听君一言便垂询少府：“朕想听听君房之意……”宗伯凤赶紧起身揖礼，“敢回太后，御下所掌营商、关卡、园池苑囿及山地荒野所得假税，除去宫廷吃穿用度，不提月俸，尚有亏空……”

    　　东朝垂眉暗自哑叹，寻思片刻，又问长信少府夏侯蕃：“东宫年内可有盈余？”夏侯蕃起身回禀道：“虽无亏空，也不宽余。”东朝听罢潸然泪下，踌躇一二又遮袖沾拭，嘶声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亟诏告天下，把朕那块汤沐邑……便贾了罢！”

    　　此言一出满堂俱惊，百官都疾身磕拜席上，开嗓哭闹泪水涟涟……王莽见状便立马出班，伏跪陛前泣泪道：“愚臣粪土，愚臣万死——”却见东朝笑泪道：“公有此心，难能可贵，然——朝廷不济，有负君心哪！”

    　　但见东朝话音未绝，忙有箕子跳将下来，亲扶王莽起身道：“太傅快起！事后少府减免用度，许能省出不少钱来。今只固堤，改道再议，您看行否？”

    　　王莽沾泪再三答谢，箕子遂展袂回拜道：“所幸固堤用度不大，太傅之意朕也咸知。皇囿再苦，又怎能苦了咱寻头百姓？”百官们闻言都喜极而泣，稽首席地，嵩呼万岁。

    　　待王莽入班尚未坐稳，便听那老太师孔光揖礼敬上：“国之太傅，叫花儿宰相，忠信孝友，恭俭良让。于财利纷华，如恶恶臭，诚心自然，天下信之。伏惟天家依大司徒司直陈崇所言，加封太傅谓上公！”

    　　谏言一出，百官附议。王莽直吓得拢目四探，竟见全殿无一翘首。正欲诚惶诚恐地曳笏而出，便见那王舜争先揖禀：“太保、车骑将军臣舜，启奏陛下、太皇太后：《春秋》上列功德之义，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立言，唯至德大贤然后能之。安汉公其在人臣，则生有大赏，终为宗臣，殷之伊尹，周之周公是也……”

    　　言犹未尽，又见一谒者踢槛奏请：“启禀陛下、太皇太后：北宫门盘八千吏民，声张务要守阙上书！”说罢擎手奉上束简。东朝闻听心头一紧，尤怕又闹出什么乱子，琢磨一二遂扬袂呵道：“有司承宣！”

    　　尚书令平晏忙起身奉过，遂立于堂中朗声诵道：“万民咸曰：先古伊尹为阿衡，周公为太宰。周公享有七子之封，有过上公之赏。宜如司直陈崇所言，还前所益召陵、新息二县及黄邮聚、新野田，釆伊尹、周公之称号，加封为宰衡，位上公。掾史秩六百石；三公奏事，称：敢言之；群吏不得与明公同名；出入期门二十人，羽林三十人，前后陪护大车十乘；赐太夫人号曰：功显君，食邑二千户，赤绂黄金印；封公子男二人，安为褒新侯，临为赏都侯；聘财宜加三千七百万，合为一万万，以明大礼。太后临前殿亲为封拜，安汉公拜前，二子拜后，如周公故事……”

    　　东朝听了点头称可，并着命平晏回所拟策。王莽一看慌了阵脚儿，就急急奉笏出班奏：“古之大化者，乃与无形俱生。愚何德何能，敢获殊荣？滥冒赏功，穹官危爵，岂非与祸事相容相生？”

    　　不知这论调儿从何而来。东朝闭目摇首道：“有谶言谓之三七之厄，致孝哀年号改置太初。大朝内外人言籍籍，皆说我社稷将倾矣，非擎天巨柱所能支撑！然巨君犹似这金梁玉栋，转亡为存，图危于安，不乏斡旋补救之术。布衣宰相，尝尽民心，若不恩授极官显爵，天下百姓何其怏快？”

    　　一窥见东朝怒形于色，王莽便惊惶哭拜道：“愚臣愿独受家母尊号，还二子印绶、号位户邑吧……”听他嘴倔，东朝震怒，便怫然起身拽出箕子，背过身道：“早饔已过，卿家退吧！”说罢拂袖头也不回，径下陛阶向北闼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