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遇-《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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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蘅回了自己办公室,第一件事是翻手袋找指甲钳。刚才说话时握手机太紧,导致她的小指指甲不慎半山腰拦腰折断,疼得她当场皱眉,差点就让汪菲菲发现。
摸了半天没有找到,倒是隔着暗袋摸到其他一点硬硬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板帕罗西汀。
这只手提袋她已经有一年没背过,好在款式经典不过时,最近才又从柜子里翻出来。这板已经空了四粒的帕罗西汀也是去年从医院开的东西,一直放在手袋里备着忘记了拿出来。
到现在为止,她已经成功告别这小白药片将近一年。
这个世界上知道杜若蘅得过抑郁症的人只有两个,分别是诊治医生跟杜若蘅自己。连她多年的密友苏裘都不知情。
抑郁症并不罕见,也非难言之隐,但患病总是有病因。让杜若蘅不愿去想的是,她总不能授人口柄,说周晏持的妻子得了抑郁症,其实是周晏持在外面花天酒地而她无力管制的结果。
这种真相传出去,简直让她以后再也无法做人。
杜若蘅看了看保质期,把帕罗西汀丢进底格抽屉。医生没有保证过她的病症以后不会复发,尽管她非常希望是这样,因而还不能把它扔进垃圾桶。然后她在办公室门外挂了外出的牌子,再拉上窗帘,休息室里眨眼变得漆黑。一切准备停当,总算能放下心来睡觉。
可惜她忘记了手机。只浅眠了十分钟,来电震动便吵得人不得不醒。杜若蘅头痛欲裂,捂着额角把手机拿过来,对着来电显示只看了一眼,便挂断电话重新回到了床深处。
隔了不过十几秒,电话又响起来。
这次杜若蘅终于没了耐性。事实上如今只要看到或听到周晏持三个字,她的耐性总能迅速消退得干干净净。于是在接通的同一时间语气相当冷:“你烦不烦人到底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次她在挂断之后,电话终于恢复了平静。
电话另一头,握着手机正发呆的周晏持的秘书张雅然醒过神来,觉得欲哭无泪。
手里的这部移动电话是周晏持昨天傍晚之前交到她手上的。偶尔她的老板这么做,就等同于是暗示他有事外出不希望任何闲杂人等打扰的意思。昨天晚上便是如此。她一向英明神武的老板穿戴完美有如赴宴,外形指数高到足以爆掉方圆两公里内所有生物,然后站在她桌子面前轻描淡写地通知她,他需要耳根清净地去一趟s城,要她订一张当天去次日返的双程机票。
张雅然当即奉命行事。一边把返程机票订到晚上一边默默叹息,能狠心撇下心爱的小女儿跟保姆单独在家呆一个晚上,这一定是到了思念成疾的地步了。这种程度下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的偷窥可怎么够。
当然这些话她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只是恭恭敬敬地目送老板离开公司,然后兢兢业业地捧着电话守了一个晚上。周晏持发的薪酬跟他的严苛程度很成正比,这样的老板即使远在天边她也丝毫不敢怠慢。直到今天清晨她接到一个陌生号码,自称温怀,用娇嗔而又有些气急败坏的语气让她转告周晏持,说她在s城的一家酒店遇到了一点麻烦。
张雅然在脑中有如计算机一样地快速搜索,终于记起来这位温小姐的最重要特点——她恰恰是一年半前导致她的老板周先生跟前妻杜小姐离婚的直接导火索。
但是尽管卷入离婚漩涡,并且这位温小姐跟周晏持相识的时间也很短,在与周晏持有过来往的女性中也并不出挑,但她仍然在最后保持了全身而退。事实上,但凡跟周晏持打过某类交道的女性,少有不识趣死缠烂打者。张雅然对老板的私生活持保留态度,但也不能不佩服他的手段。不过一旦分手,周晏持对这些女人的记忆就自动清空为零,如果再有打来电话问候者,都会由张雅然代为接听,然后把那些或撒娇或幽怨的口吻像道堤坝一样在她这里拦截住,再想往里渗透的时候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张雅然本来想也按这一章程对付温怀,直到听温怀报了酒店的名称,景曼花园酒店。
张雅然抬头望了望明净的落地窗外t城有些阴霾不豫的太阳,心里说,看,这造孽的世界。
她很有礼貌地挂掉电话,然后在第一时间拨另外一个私人号码给周晏持,快速转述了事情的原委跟温怀的哭诉。屏住呼吸听到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知道了。
以张雅然的修为,目前还无法从这四个字揣测出自己老板真实的情感内容。但她认为自己也无需揣测更多,她已然把自己需要做的分内事完成了。可是很快周晏持又将电话打了回来,很平静地吩咐她,要她在两个小时后打电话给杜若蘅,告诉她缇缇很想念妈妈,前一晚还在夜里大哭着要找妈妈,并询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回t城来看一看女儿。
然后顿了顿又指示,要是她不接,那就一直打,打到接听了为止。
张雅然把老板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记下,连停顿跟语气都牢牢注意,即使她可能不了解自己老板这么做的用意何在。但是她很清楚一年多前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的她的前任,就是因为处理不当与杜小姐有关的某项事宜而被远调,她可不想重蹈覆辙。
两个小时之后她在通讯录里翻到一个名为“家”的手机号码,拨出去。再拨出去。然后就从电话的另一头遭受到了一场无妄之灾。
自周晏持跟杜若蘅离婚,前任秘书又被远调之后,张雅然就开始担任这对前夫妻的传话筒。张雅然对杜若蘅的印象一直很好,因为她在离婚后给人的感觉非常淡然宁和,仿佛真的拿前夫当朋友,半点怨怼或留恋的态度都感受不到。每次张雅然拿办公室电话打过去奉命询问她何时回来t城看望女儿,何时共度女儿生日,年底股票分红结算要打到哪个账户等等事项时,杜若蘅始终不紧不缓温柔有礼,不管这边说什么那边都能给出一个周到的回答,末了挂断电话时还会柔柔说声谢谢辛苦有劳了,言辞跟态度都漂亮到让人深深替周晏持失去这么一个妻子而感到痛惜。
所以刚才电话里杜若蘅语气中的极端不耐烦,简直让张雅然怀疑,是不是只是她昨晚没睡好而产生的一场幻觉。
张雅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既不好再打过去,又担心不打的话会招致老板责骂。说句大不敬的话,她觉得她的顶头上司在离婚后的反应远远不及其前妻成熟,离婚后矛盾无常的行为总是出现并且没有规律,有时候甚至颠覆一贯开明形象像个残暴昏君,这让她处理起事情来常常感到棘手难办。比如去年年初两人离婚,离婚后一整周周晏持都没在公司出现,手机打不通人也找不见,急得当时的秘书就像个无头苍蝇。到了第二周他总算来了公司,结果面无表情地勒令员工查账的查账补缺的补缺检讨的检讨,整个公司从总部到分部都在人仰马翻疯狂加班,这还不算,在那之后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凡是近身周晏持十米之内的员工,全都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纰漏被扣掉了当月乃至当季的全部奖金。
那段时间公司上下哀鸿遍野,也就财务总监看到公司上下日夜加班得出的财务报表的时候能笑得合不拢嘴。
张雅然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在公司等到了晚上。她有预感老板一定会先来趟公司再回家,果然八点多的时候周晏持踏进了办公室。接过张雅然双手递来的手机,先是问了一圈今天的公司事务,然后又随口问杜若蘅上午的回复是什么。
张雅然咽了咽喉咙,说:“杜小姐心情好像有些不好。接通之后没等我问就把电话掐断了。”
周晏持哦了一声。然后他问:“她没说什么?”
张雅然看着他的脸色,斟酌着词句:“她说,她在睡觉,暂时不想人打扰。”
周晏持的嘴角很快往下沉了沉。过了片刻,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公司。
杜若蘅一觉睡到中午,头脑总算清明。
她在进客梯的时候遇见了两位酒店的常客,笑着问候说赵先生午安彭先生午安。景曼有一些忠诚度很高的客人,但凡来s城出差或其他,总是雷打不动来本酒店入住。记住这些人的名字样貌,乃至生日和背景公司,是一个优秀的中级管理层必备的素质。杜若蘅自认在这一点上,她做得还算合格。
到七层检查客房卫生的时候听见拐角处有小姑娘在窃窃私语,说财务部的吴经理最近正焦头烂额,因为自己在外面出轨的事情被老婆发现,这几天都是晚出早归,全心全意做二十四孝好丈夫争取爱人的宽大处理。
杜若蘅已经检查到客房内的吧台,两瓶依云被摆放在最里面,瓶内装水高度至瓶盖下约半公分处。她伸手拿过来一瓶,拧了拧瓶盖,果然已经被开封。
小姑娘还在不远处讨论,一个小姑娘说吴经理会不会被离婚,另一个小姑娘说你开玩笑的么现在有几个成功男人没玩过暧昧没出过轨他老婆现在都三十多岁了再说两人还有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呢,跟谁离怎么离凭什么离,离了婚除了吴经理跟第三者开心还会有谁开心孩子怎么办他老婆怎么办再说家里父母肯定也不同意。
杜若蘅走到客房门口,微微提高音量:“黄小晚。”
热烈的讨论戛然而止。
杜若蘅平静说:“你过来,把这房间的两瓶依云换一下。”
到了晚上九点多,一天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杜若蘅去地下停车场取车,周晏持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电话铃声不依不饶,大有这回不接还有下次的架势,杜若蘅盯着屏幕有一会儿,终究按了接听。
那边却一时没有开口。偌大的停车场内安安静静,只听得见对方隐约的呼吸声。
跟周晏持通电话,杜若蘅是断然不会先开口的,于是她数了五秒钟,然后把电话利落地挂断。
杜若蘅很熟练地倒车转弯,开出停车场的时候再次收到周晏持的来电。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接,把手机架在一边,一次次都是挂断。手势之熟练,甚至不需要在开车的空隙转移一下视线看一眼。这样过了不知有多久,她收到了一条短信息。杜若蘅在红灯等待的时候一边打开一边想,真稀奇,是谁发的,周晏持最厌烦的就是手机敲字,这应该是凑巧的一条垃圾短信才对。
绿灯变亮的同一时间杜若蘅把短信读完,差点重重地踩上油门。
她的女儿周缇缇在短信里面愤怒质问:“妈妈,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竟然胆敢利用女儿,杜若蘅咬牙切齿。周晏持的无耻混蛋再一次刷新了她的下限。
杜若蘅很快给女儿回电话,耐心等待对方接听。那边响了好几下才接起来,周缇缇在电话里不高兴地喊妈妈。
杜若蘅向女儿道歉,很郑重其事又温柔的语气,说对不起宝贝是妈妈不对,妈妈刚才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一边在心里把周晏持从头到尾骂了一万遍。
还有两个月就四周岁的小女孩静了一会儿,突然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声音软趴趴下来,说妈妈我好久都没有见你了我好想你哦。
说到后面已经有哭腔,杜若蘅跟着心酸,片刻之后才说妈妈也好想你,这个周末就回去看你好不好,不要哭。
周缇缇抽了抽鼻子说爸爸说了,s市离t市好远的,你又很忙,回来好麻烦,我和爸爸去s市看你好吗。
杜若蘅说好,察觉到女儿仍然情绪低落,便转移女儿的注意力问打电话之前你在做什么呢。
周缇缇说我在数爸爸脑袋上有多少根白头发。那边周晏持似乎插了句什么,然后就听周缇缇哦了一声,又补充,我正趴在爸爸的背上数爸爸有多少根白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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