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上帝之手-《光芒纪(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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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lement.c的亚洲区负责人卢思佚推荐的。一开始有争议,但最终还是通过了,是编外的,即实习性质,考察期一年。因为element.c并不是安诺特集团独资的,自主性较大,所以一个实习设计师的就任,并未获得太大关注。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快就要来巴黎,担任设计师了。”

    叶深深的目光落在路微那张春风得意的证件照上,想到进入莫滕森的郁霏,慢慢将资料袋又重新封好:“哦,恭喜她。”

    “不担心吗?”沈暨反问。

    “担心什么?”

    沈暨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如果没出意外的话,成殊和她已经结婚了。”

    “那还有一个求婚当天抛弃了他的郁霏呢。”叶深深咬咬牙说,“渣男。”

    “就是啊,这么渣。”沈暨端详着她的神情,用尽量轻快的口吻说,“不过还有一个让你安心的消息,你知道路微在闹了那么大的一桩丑闻之后,为什么还能东山再起,成为element.c的设计师——虽然是编外的吗?”

    叶深深眨眨眼,求解地看着他。

    “因为,她即将结婚了,而她的未婚夫,是意大利华裔,家中从制革业开始,近年来收购了两家濒临倒闭的意大利服装牌子连同工厂,现在在欧洲市场做得还不错,和element.c也有亲密合作。”

    叶深深诧异地问:“她要结婚了?”

    沈暨点头:“对,马上,越快越好,对方家里等着抱孙子呢。”

    叶深深简直无语了:“那也太快了吧,有没有三个月?”

    “因为,青鸟也等不了了。”沈暨叹了口气,微微皱眉说,“青鸟之前签了对赌协议,企图上市,如今上市失败了,存亡都是问题。而男方在关键时刻拉了她家一把,从感恩的角度来说,路微也得嫁过去。”

    叶深深默然无语,许久,才迟疑地问:“路家签的那个对赌协议……跟顾先生有关系吗?”

    “谁知道呢?我只知道之前成殊在弄青鸟上市的事情,和婚礼一起中断之后,他好像就没再管了。但联想到当初郁霏和他分手后也很惨的样子,又让人觉得怕怕的。”他朝她笑一笑,眨眨眼,“后悔了吧?不知道顾先生是怎么可怕的人吧?”

    是挺可怕的,总感觉接下来要面临的,会是很复杂的局面。

    但叶深深撑着头想了想,说:“可又能怎么办?我是个守信用的人,许过了承诺,就只能遵守了。”

    “切,你说话最不算数了,转头就把自己说过的话丢到一边去了。”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又让他似乎有点懊悔,局面陷入尴尬沉默之中,他抿唇专心开车,再不说话。

    叶深深默然用余光看着他的侧面,心想,你又怎么知道,当我丢开曾经说过的话,把心上那些东西一点一点剥离,让记忆一点一点被磨灭时,忍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呢?

    但事到如今,一切都已平息,他们也只能用沉默埋葬了过往。

    人生就是这么阴差阳错,擦肩而过。

    这就是命运之手,无法抗拒,无可避免。

    沈暨将叶深深送到金融城后,三个人就近吃了饭,他就离开了。

    “没时间跟你们出去玩啦,我现在不是当初那个闲人了。”沈暨表情真挚字字血泪,但叶深深与顾成殊却都知道他的用意。沈暨永远都是那个善解人意并且不愿给任何人带来麻烦难堪的沈暨。

    两人牵着手走过高楼林立的街道,难得午后阳光灿烂,照在他们身上,一派春日气息。

    顾成殊带她去郊区,在苍郁的山林之间,教堂旁边有大片墓区。

    “我母亲的墓地在附近,我想带你去见见她。”顾成殊缓缓地说,“她见到你,一定会欣慰的。”

    叶深深郑重点头,去买了大捧的百合花,跟着他前往。

    山坡之上,绿树之间的平坦空地上,竖立着容虞的墓碑。墓旁栽种着石竹花,打理得非常茂盛,在这样的初夏季节之中,盛开得密密匝匝,几乎看不见底下的绿叶。

    她蹲下来,将百合花放在墓碑前,抬头看见墓碑上的照片。他的母亲在照片上年轻漂亮,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有一种沉静幽远的美。她是自杀的,照片上也反映出,她长久抑郁,精神一直不太好,唇角虽然在对着镜头时微微上扬,但眉目间却始终含着忧郁。

    叶深深心中的怜惜还未退去,在看清她面容时脑海中久远的一点火花迸射出来。她愕然睁大眼睛,转头看顾成殊:“她……她是你的母亲?”

    顾成殊点了一下头,说:“你认识她的。”

    “是……我签名的那片叶子,是她为我设计的。”叶深深茫然地望着他,“她对我说,我能成为一个很好的设计师,所以我后来一直在努力,也一直想要再见到她,虽然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从小就在母亲身边,陪伴着缝纫机长大,所以,熟知服装工艺,也喜欢画一些服装设计图。有一次暑假去美术馆看展览时,正赶上一个服装设计师的特展。喜欢这个的人并不多,偌大的场馆内冷气森森,只有她和另一个女子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在看着。

    叶深深的目光偶尔落在女子的身上,便再也移不开了。虽然对方看起来年纪已有四十来岁,但那种幽远而宁静的气质,让她的美简直如水墨一般渐渐渗透到周身的空气之中,让旁边的人都会在无声中感知到她的魅力。

    而她回头朝叶深深微微一笑,问:“为什么要皱眉呢?你觉得这些设计不好吗?”

    叶深深那时候单纯无知,更因为她迷人的模样,而想多与她说说话,所以她跑到女子的身边,与她讨论起那些设计来。

    “都很好呀,只是我觉得,有些地方还缺了些什么。”她指着女子对面的那幅设计图,说,“比如这件裙子,极简的剪裁走简洁风就很完美了,为什么腰间还要弄一个蝴蝶结呢?反倒显得累赘了。”

    “可是不用的话,整件衣服会显得缺乏亮点。”她微微笑道。

    “嗯……这倒也是,不过如果是我的话……”叶深深盯着衣服看,自言自语。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设计呢?”她问。

    叶深深掏出包中常带的小本子,唰唰几下就画出了整件衣服基本的轮廓,然后展示在她的面前:“如果非要蝴蝶结的话,我会将它尽量弄到最大,作为整件衣服的亮点,以同色布料定型在腰身左侧,俏皮夸张又不再这样挑剔身材,你觉得呢?”

    女子将她的设计图接过来,端详了许久之后,然后又把她的本子翻过来,将她之前画的一些凌乱的图都翻了一遍。

    叶深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那上面有她随手画的宋宋、孔雀,也有她臆想的童话,更多的当然是她不成熟的服装设计图。

    “你是设计学院的学生吗?”她仔细把叶深深的设计图都挑出来看了一遍,抬头问她。

    她声音轻轻的,温柔得在空荡的场馆内隐约回响,如同水波涟漪般迷人。

    叶深深摇摇头,坐在她旁边托着下巴,说:“我在读高中……而且,也不知道自己将来是否要学服装设计,因为我妈妈觉得,这个行业不好,她希望我不要像她一样入这行。”

    “不要浪费才华。不要让这个世界,失去可能会出现的天才。”她轻轻地劝解她,语气哀婉如恳求。她指着墙上那幅设计图说:“那是我的作品,我家人不允许我将心思放在这个上面,所以我是偷偷瞒着他们到国内来,偷偷与几个设计师一起开这个展览的。虽然没有多少人来看,但我觉得,也算是偿了我的夙愿——而最大的收获,是遇见了你。”

    叶深深顿时惊愕地跳了起来:“您是设计师!”

    “不,并不是,我只是一直坚持不懈地爱着这一行,爱了四十年。”她说着,含笑的唇角变得哀伤,“如今我已经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我四十年的追寻,也抵不过你一瞬间的灵感。”

    叶深深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结结巴巴说:“其实我……我是随便说说的……我不知道那是您的作品……”

    “没事,今天展览就要结束,我也要回去了。”她疲倦无比地靠在走廊长椅上,闭了一会儿眼,那浓长睫毛微微颤抖,掩住了她的眼睛,却无法掩住她哀戚茫然的神情。

    告别的时候,她对叶深深说:“希望以后还能看到你的作品,要是你真的当了设计师,你可得有自己的标志性签名,这样,我无论在哪里,都能认出你来。”

    叶深深想了想,说:“我准备签一片叶子,在我所有的作品上面。”

    女子随手拿过笔,在叶深深的本子上一笔画成一片叶子的形状,问:“类似这样吗?”

    叶深深惊喜地点点头:“就是这样,我可以用这个标记吗?”

    她微微而笑,将本子郑重地递给她,说:“我会认出你的。”

    那一笔画的叶子,从此出现在她所有的作品之上,与她所有的设计融为一体,难以察觉却永远都在。

    她说服了母亲,考了服装设计系,终于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或许是因为她一贯以来的梦想,或许是因为那一刻那个女子眼中的希冀,让她不愿意自己在四十岁的时候,也那么遗憾。

    顾成殊与她一起在石竹花丛边坐下,他们望着遥远的地平线相接处,沉默了许久。

    叶深深终于艰难地开口问:“你母亲的死,与我有关,对吗?”

    顾成殊错愕地转头看她,声音带上明显的波动:“谁说的?”

    她避而不答,只问:“是吗?”

    “不关你的事。”顾成殊毫不犹豫地答,“你只是一个与她有一面之缘的女生,怎么可能承担这么大的责任。”

    她默然垂下头,咬住自己的下唇,不知如何是好。

    而顾成殊叹了一口气,轻轻拉住她的手,柔声说:“深深,若我母亲的死需要你承担责任的话,她又怎么会在临去之时留下遗言,希望我能与你结婚呢?”

    叶深深猛然听他提起这件事,顿时错愕不已,惶惑地抬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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